夜沙口中所說的，那個翁歸靡的真愛，就是解憂麽？

解憂覺得自己的心頭在擂鼓，激動且不安。

夜沙一直在觀察解憂的神色，雙眼中不時閃動著異樣的光彩，一切情形都已經了然於心。

“其實這才是我今天來的真正目的。”夜沙認真的看著解憂的眼睛，一字一句的說道：“翁歸靡向來以烏孫的興榮為己任，沒有什麽可以阻止他，因此他可以駐守邊境數年如一日，無怨無悔。然而，你的出現卻讓他在匈奴和康居侵略烏孫邊境的緊要關頭留在這裏，甚至為了救你他毫不猶豫的就沖進了死亡絕谷！他過往的堅持、原則、信仰，與你相比竟然全都變得不值一提……”

“我一直以為翁歸靡是不會對一個女人如此用情的，他最愛的應該是他的烏孫國土和烏孫子民。可是，當我知道他是如何對待你的，我才知道，原來他真愛上一個人竟然也會這樣瘋狂，這樣失去理智，不顧一切……”

夜沙的話，猶如一柄裹著蜜糖的利刃，甘甜卻也淩遲著解憂的心。翁歸靡是愛她的，這讓她莫名的感到心安，莫名的感到喜悅，雖然她已經是翁歸靡的堂嫂了。可是，這心安和喜悅緊接著便被鋪天蓋地而來的愧疚和擔憂所取代，解憂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到翁歸靡的身旁。

“你已經全都知道了……”

“嗯。”夜沙點了點頭，看向解憂的眼神覆雜難懂：“或許別人看不出來，但我是最了解翁歸靡的人，我怎麽會看不透這些呢……”

夜沙稍稍偏過臉去，低下了頭，她的雙眸中湧動著溫熱的淚花，不知道是替翁歸靡感到開心，還是為自己感到難過。

難言的心事就這樣被赤裸裸的拆穿，解憂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好。她迫切的想要做些什麽，想要幫助翁歸靡，然而自己此刻一點實力都沒有，又如何有資格站在翁歸靡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？

解憂咬了咬牙，將心底裏的情緒暫時壓制了下來。現在她必須冷靜，只有冷靜下來她才能想到法子化解危機。

“右夫人，我今天來，還有一事有求於你。”夜沙的臉上露出了些許淒涼。

解憂覺得夜沙有些不對勁，但還是應道：“你說。”

“我想請右夫人認我的兒子做義子。”

“義子？”解憂一驚，為什麽夜沙突然間會提出這個要求？“為什麽？”

夜沙唇角一扯，露出一個慘白的笑：“只是覺得他與右夫人有緣，我的兒子又是右夫人接生的，希望往後右夫人可以庇佑他，保護他。”

解憂搖了搖頭：“不，我現在自身難保，又怎麽能照料得了你的孩子？夜沙夫人如此聰慧自然也清楚，我在烏孫樹敵無數，危險重重，你的孩子尋求我的保護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。”

“我相信我的眼光。”夜沙堅持道：“我也相信翁歸靡二殿下的眼光。在死亡絕谷那樣的地方右夫人你都活下來了，還有什麽能阻擋得了右夫人你的？”

“這不一樣……”

“右夫人。”夜沙激動了起來，緊緊的攥住了解憂的手，撲通一下便跪倒在了地上。

“你這是做什麽？快起來！”

“右夫人，容我把話說完。”夜沙死死的拽著解憂，跪在地上不起來，堅定而淒厲的說道：“右夫人你知道的，我在阿日斯勒家族的處境並不好，而今阿日斯勒死了，您覺得我和我的孩子還會有好下場嗎？”

解憂一楞，夜沙說的不無道理，她之前太過於擔心翁歸靡，也沒有細想。說來說去，夜沙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。

“夜沙夫人，說真的，我是有心救你也有心救你的孩子的。然而，我右夫人的頭銜形同虛設，在烏孫根本沒有什麽實權，而且我時時刻刻都身處險境匈奴都有人要來殺了我，我只怕自己有心無力，無法護你們母子安好啊。”

“可是現在除了右夫人，我還能求誰呢？”夜沙目光灼灼的看著解憂，眼前能夠收留她和阿日斯勒孩子的人，就只能是解憂了。

“好吧。我願意認他做義子，我也會盡我所能的去保護他的。”解憂答應了，對於夜沙她實在是狠不下心來拒絕這個可憐的孤女。

可是，自己是那孩子的殺父仇人啊！就是她親手殺了他的父親，而今又認了他做義子，待日後這孩子長大了到底會怎麽想呢？

哎，當下也沒有心思考慮這些，走一步看一步吧。

與解憂又交談了幾句，夜沙便匆匆離開了，她還要去餵她的孩子。然而解憂卻不知道，這竟然是她見到夜沙的最後一面。

夜沙死了，塵世加諸於她身上的悲哀和不幸是一種軟刀子一般的沈浸式的傷痛，說不出，理不清，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知道那苦澀到底是多麽的沈重。她這才剛剛生下孩子，前兩日她還在為這個孩子的到來不勝欣喜，然而卻陡然被告知夫君亡故，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也就這麽走了。

雖然阿日斯勒對待夜沙算不上珍惜珍重，但也是有些夫妻情分在的，阿日斯勒好歹也算是夜沙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，是她的依靠，她的支柱。

夜沙遺言，不要將她送回去，就地天葬。

夜沙來找解憂的時候怕是已經動了尋死的念頭，不過在死之前，她想先安頓好她才剛剛出世的孩子。夜沙將孩子托付給解憂照拂，同時也將當年追隨父親的殘存的兵權全部交到了解憂手上。夜沙知道這個大漢來的女子絕非池中之物，日後怕是也只有她能夠抵擋得住來自於阿日斯勒家族的追殺和報覆，保護好她的孩子。她自己死不足惜，只願自己的孩子能平安的長大成人。她願意再解憂的身上賭一把！

解憂非常意外，感慨萬千，沒想到自己所獲得的第一絲實權，竟然是來自於夜沙。接到兵符的那一刻解憂便明白了夜沙為什麽非要一心尋死，只有她的死亡才能喚起那些曾經追隨於父親的舊部心中的熱血，只有她死了，那些人才能忠心的追隨解憂，只有解憂強大了才能保護好她的兒子。

夜沙在用她的命，為自己的孩子換一個安穩的未來。

解憂懷抱著熟睡中的嬰孩，心中酸澀無比，她發誓一定會將這個孩子好好的撫養成人。

夜沙的葬禮非常簡單，蒼茫的藍天下，牛車拉著夜沙單薄的身軀一顛一跛。生命原來是這樣的脆弱，每個人的一生都需要背負別人根本不懂得的艱辛和無奈，那麽我們還在堅持些什麽呢？又是什麽讓我們頑強不屈的活著呢？

或許，這就是命運的真諦吧。

從夜沙的葬禮歸來，解憂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如同被洗滌了一般，心思通透了許多，也頓悟了很多。

如果再次見到翁歸靡，她一定會笑著說一句：“我在等你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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